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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道什麽时候下起的雨,等发现的时候背已经被淋湿。
我靠着树干,脑袋之前被拍砖的地方隐隐作痛。姨父问过我要不要找人修理一顿那龟孙子,我毫不犹豫就拒绝了。这种事当然得自己来。本想着带着小夥伴们堵他的,可是等到拆线了,又没有了那种心思。
巧芸姨从地上爬起来,默默地拍打着皮肤上沾染的泥沙树叶。在她的身上发泄完那些负面的情绪後,看着她那凄楚的样子,我突然有了一丝愧疚,但这一丝内疚很快就被一种哀伤的感情覆盖。
不说这一辈子,至少在她身子还有本钱之前,她是没办法摆脱姨父对她的控制。
她欠了姨父多少钱我不知道,但我想她是还不上了。一个大字不识一个农村妇女,像她这样保养得细皮嫩肉,手上老茧也没几个的,基本是在家只是做做简单的家务,肯定没什麽一技之长。也就是说,这个家的收入全靠男人。而她也指望不了娘家那边。像陈老实这样的大老粗是娶不来她这样的俏媳妇的。我那天和姨父在那里吃完饭听了那一番话也起了八卦的心,我问过周边的人,才知道她基本上算是陈老实买过来的,要不是家里面实在揭不开锅,谁舍得把自己的闺女嫁给陈老实这样。陈老实足足比她大了12岁。
我不知道姨父用的什麽手段把她拉到赌桌,但以姨父的人品,想来不会是什麽光彩的手段。
有些东西是注定不能碰的,就像学小上的标语一般:珍惜生命远离毒品。赌博亦然。
这不,我父亲自己就折进去了。
雨下了一会就停了,连云也跑了,落水狗一样地在田野里逛了没半个小时,衣服硬是被太阳烘乾了。接近傍晚的时候,我也没回饭堂吃,在学校附近的兰州拉面馆吃了一碗牛肉拉面,再四处逛逛,回到宿舍已经是八点多了。
这个时候才听隔壁宿舍的说,邴婕居然来找过我。
我也不理会那位同学脸上那奇奇怪怪的表情。我和伟超因为邴婕打了一架的事在班级里第二天就传开了,不过这种事时有发生,也算不上什麽稀奇的事,没几天健忘的人群就会被其他新闻吸引了注意力。就好像小石子丢进了池塘了,荡了几圈波纹就痕迹全无,只有那一声不吭躺在池塘底的小石子能证明事情曾经发生过,但根本无人在意。
我不知道邴婕为什麽找我,但我也抹不开脸再去找她,心里想着反正她还会再来的,看了一会水浒後,我就蒙头大睡了。
第二天放学後出去溜达,却看到姨父叼着根烟獐头鼠脑地靠在他那辆松花江上四处张望,不时有人经过时向他打招呼,他挥挥手当是回应了,看到我从大门出来,他那沙哑得嗓子大吼了一声「林林——!」我真想蒙着脸当不认识就走开。
坐上他的车,却是一路往不远的镇上开去,在车子上他唠唠叨叨地问我寄宿的情况,我心不在焉地随便应付着。
车子在他的鱼得水宾馆前停了下来,他领着我大摇大摆地往里走去,一路上遇到的服务员姐姐都「老板」弯腰鞠躬。看着那清一色面容娆好的年轻妹子,我好奇地打量着,心里猜想着这里面到底有几个是被姨父上了的。
上到了顶楼,他掏出钥匙打开了贴着「办公室」铭牌的门,进去後直接摔在了门旁边的沙发上,才说到:「林林啊,你让我有些意外了。」
「什麽?」
我四处张望着,这里除了多了一张办公桌和书柜,根本上就是一家宾馆豪华客房,尤其是摆在办公桌前面那突兀无比的大床,简直引人发笑。
「你做得有点儿过分了,你巧芸阿姨差点被她老公发现了。这水灵灵的女人你怎麽忍心打得下手?」
「你当初说过的,我想对她干什麽都可以。」
不知道为啥,我一直处於一种走神的状态,我在这个不伦不类的办公室里转悠着,不时摸摸这个碰碰那个。
姨父双脚鞋也没脱直接撂在茶几上,双眼闭着,看上去像是睡着了,嘴巴却动个不停:「我是这麽说过不假,但你这样的做法不是一个聪明人的做法。哎,我也没想到你也好这一口啊,你这种行为叫啥……那英文怎麽说来着……什麽M……」
我没理会他,我被他桌子上的一个相框吸引了注意力,那是一张结婚照,我乍一看,这不是母亲吗!等到拿起来仔细一瞅,才依稀发现那细微的不同——那当然是姨妈张凤棠。
我回想起来,才发现自己的记忆居然模糊起来,我不曾记得,母亲和姨妈两姐妹在年轻的时候居然是这般想像,以前我居然没有一丝察觉。
那边仍旧闭着眼睛自顾自地说着:「不过,就算陈老实发现了,我也不怕他搞出些什麽来。但话说回来了,你必须明白一个道理,就是,下面那些被你剥削的人是你的财产,如果你想获取更大的价值,你必须学会爱护它们。它们不是消耗品。」
「当个流氓还得照顾那麽多条条框框的,有啥劲儿?」
那边闭着眼睛的姨父听到我这句话,反应却是出乎意料的大,他猛地收起脚坐直了起来,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:「流氓?你他妈的居然觉得你姨父是流氓?」他乾咳了一声,继续说道「我们可不是流氓,流氓流氓,那得是多低级的事情。你这孩子到底还是个孩子啊。」
他又躺回了沙发,突然一声不吭地抽起烟来,很快这个房间就像是火灾现场一般烟雾弥漫起来。
「你想不想知道我和你母亲的事。」
声音在身边响起,又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,我放下手中的相框,他不知道什麽时候来到了我身边,我转过头的时候,他正吐出一团浓烟,将自己的脸隐藏了起来,但我还是被从烟雾中穿透过来那无形的目光刺中了。
「什麽事?」
我下意识地躲闪了起来,但那把利刃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,我分明站在高处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,然而我偏偏被追到无路可逃。
「你知道我说的是什麽事。」
「我没兴趣,我见过。巧取豪夺。也就那麽一回事。」
「我就很奇怪,你不恨姨父吗?」
我也不清楚自己恨不恨姨父,但即使是有的话,那也是一种嫉妒。说实在话,我自己这个身为儿子的,对自己母亲尚且有那不乾净的想法,更遑论别人了。
我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,没必要告诉他。
「离婚再婚不也就那麽一回事,你们大人要做什麽是你们大人的事。」
达拉达拉。是手指交错敲击桌面的声音,还有一声尾巴拖得长长的鼻音,就像快要断气了一般。我又看向了桌面上的相框。
突然,姨父站了起来,走到他的办公桌那边,蹲下来,一阵哢哢哢哢的声音後,他从保险柜里拿出了一块东西,走到我身边往我手里一塞。突然之下,我差点没握住。低头一看,是一盒小磁带。
「楼下的503房,姨父专门给你留着,以後那间房就是属於你的了,我和下面的人打过招呼了,待会你找李经理要一条钥匙。那房间里面有电脑,也有磁带播放机。事先和你说一下,里面的内容呢,我怕你不太容易接受所以呢,我还是劝你不要看了。但姨父又不想瞒着你,你自己决定吧。」
他希望我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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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是那种会写情书的人。写情书这种事情我一直认为是很掉格的,我更喜欢直接了当地走到女孩子的面前,直接跟她说我喜欢你,然後转身就走。然而,虽然心里是这麽想的,但实际上,我一直没能对邴婕说出那句话。我一直在等着「合适的机会」。但我并不知道什麽时候才是合适的机会,结果我等来了那个躁狂的夜晚。
那天事後,我在路上才回忆起,有天王伟超曾约我出去,说有「重要的事」宣布,我想大概就是这件事。
我不知道在什麽时候,我在内心给邴婕打上了属於自己的标签,以至於我无法控制自己和伟超打了那一架,明明在平时,邴婕在我口中是那麽的不堪。青春有时候就是这麽一回事,热血而盲目。这让我突然想起了杨德昌的《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》,有时候现实,和你心里面想的,完全就是两码事。
事实告诉我们,历史是没有教训意义的,有时候你不会在跌倒的地方站起来,而是会再跌倒一次。
邴婕转校了。
我对此一无所知,不经意在小夥伴前提起邴婕的时候,他们才告诉我这个消息。他们惊讶地说:「你竟然不知道?」那样子说的好像邴婕走了要向我告别一番,我们之间明明什麽也没有发生过。
在听说她到宿舍找我的消息前,我只记得最後一次见她是更早一个月前,在学校附近的八路公交月台。我蹬着破车到邮局取最新一期的《通俗歌曲》。远远地,她就朝我微笑,洁白得不像话。我很奇怪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後,她还能那样对着我笑,我当时完全懵了,慢悠悠地骑了过去,我目不斜视,以至於再也记不起她的模样。
不过人生的际遇,有时候真的无比奇妙。话说回来,我不会写情书,自然也没送过情书。
但我却收到了一封情书。
伟超曾经拿过他收到的情书给大家翻阅,上面的落款是什麽悲伤还是哀伤还是什麽的秋天,反正只记得秋天前面有个伤字,而情书的内容也是诗句一样的,我愣是一句都没记下来。
而我收到的这封和我看过的完全不一样,里面很直接地写了她有多喜欢我,为什麽喜欢我………而且落款写了真名——叫陈瑶。
陈瑶是个文静的眼镜妹,平时在班上说话不多,也没看到她有什麽女性友人。但能写出这麽直白的情书向男生主动表白的女孩子,我觉得她一点都不「文静」。她长得不俗,自然是没有邴婕那麽漂亮,但她有种邴婕所没有落落大方的气质,行为举止像是个大家闺秀,显示出了某种家庭教养,这种气质在这种非城市学校里,显得异常独特。
而且她的经历和我很像。
她父亲在县里是当官的,叫陈树,在她初二那年因为某种政治原因被判刑坐了牢,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放出来。她母亲叫李小婉,是我们村的人,以前是公务员,後来下海做生意做农产品批发。後来我听陈瑶说,在她老爸坐牢後,母亲的生意因为某种原因也做不下去了,也亏得是有房子在收租,日子过得拮据但总算能撑得下去。
而更让我诧异的是,这情书写得直白,她人更直白。第二天我在校门处就被她堵了。镜片後的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,表情平静而淡然。她先是问我信收到没?我点了点头後,她说了句「我喜欢你」,然後转身就走了……
我才知道,原来写情书的人也是可以这麽潇洒的。俗话说的好,男追女隔座山,女追男隔张纸,尤其是女孩还长得不赖,无论出於生理需求还是面子份上,这样的女孩都让人难以拒绝。
那张纸一捅就破,就这麽样子,陈瑶就成了我的女朋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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